“你以為我把她推開，我心裏就好受麽？”盛海生捏緊拳頭，聲音細如蚊蚋，但莫展還是聽得清清楚楚。“如果我是一個身體沒有任何殘疾的人，就算我沒有多少錢，我也願意大聲的跟她說出我最真實的心意。可是我不是，我連自己都不能照顧，還怎麽照顧心愛的女人。我也沒有辦法讓她一輩子照顧我。你沒有跟一個殘疾人生活過，你不知道我每一天都得麻煩別人多少次，我經常跟他們說謝謝，但其實心裏面最想說的卻是‘對不起’。”

莫展的心靈受到巨大的沖擊，這些話一定是盛海生藏在心裏最不忍說出口的獨白，他從十歲的那一年出了交通事故成為殘疾人，而且他還要承受最親最愛的媽媽也在那一場事故中不幸去世的痛苦，他後來被爸爸跟哥哥拋棄了，他咬咬牙一個人面對極大的困難跟痛苦，誰也無法讓他接觸到感受到真實的陽光，他也想開開心心活下去，也想跟別人一樣享受最簡單的家庭溫暖，可是他這麽多年是怎麽熬過來的，旁人根本無從體會。

莫展蹲下來，徒勞地抓了抓海生冰涼的手，“海生，我錯了，對不起。”

盛海生的身體莫名顫抖著，他激動萬分，眼神閃爍，一個字都說不出口。

“海生……”

突然，莫展也說不上話了，他此刻渴望他可以賞他一個耳光。他看到盛海生的褲腿滴落幾滴淺黃色的液體，慢慢形成一小圈明顯的黃色水漬。盛海生難為情地別過臉去，他也知道發生什麽事了，臉龐紅得快要爆炸，嘴唇抿成一條慘白的直線。

整個世界忽然變得空落落的，畫面消失，聲音也聽不見了，莫展只看見盛海生痛苦無助的模樣，讓他倍感心疼。

“我該怎麽幫助你？”終於，莫展尋回意識，有心無力地詢問。

“不用你幫助，”他顫抖著掏出手機，給專業的護理打了電話，讓他趕緊下來找他。“你請回吧。”

莫展難受地點點頭，他也知道這個時候他最好消失，不然海生的情緒波動太大，他的身體一定吃不消。

盛海生覺得痛苦。

他從未試過這麽生氣，他只覺有一種萬箭穿心的痛打在身上。誠如莫展說的那樣，他從未試過被人如此直面地批評過，小時候盛進世跟盛海天也罵過他，但那畢竟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，再難受也早就過去了，但眼下這一刻的痛，遠遠超過那一次的痛。

他曾經無比渴望長大成人，他曾一度天真地以為只有長大了他才有能力擺脫命運給予的厄運，才能擺脫一切的不幸。然而，他也是直到這一刻才明白，才承認，他長大了又怎麽樣，他該得到的還是沒有能得到，反而越是想努力抓住什麽，越是以一種更快的速度狠狠失去。

不對……他又愕然不止地搖搖頭，是他太悲觀了，所以才會覺得他什麽都沒有得到。眼下他來到清邁，心中湧動著各種覆雜難懂的情緒，他也慢慢適應過來。除了雙腿的殘疾，他並不認為自己比其他人要差。

可他到底過不去心裏的這一道坎。

唐一菲再見到海生的時候，見到他臉色煞白，嘴唇也是毫無血色的，當即嚇了一跳，慌張地問他發生什麽事了。

盛海生似乎聽不見她的話，過了很久才慢慢轉動了一下漆黑但無神的眼珠。

他微微擡起下巴，對她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，“額，我沒什麽事。”

唐一菲哪裏肯信，她認識他這麽多年，從來都知道盛海生就算內心悲苦也很少會表現出來，但這一次，她覺得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，具體是什麽事，以海生的性子看來是不會說的。

除非等到某一天他自己想通了才會主動找她坦白一切。

這麽多年來，唐一菲總是被海生這種情緒反覆拉扯著，她既想走進他的內心，又知道他不敢打開心扉讓別人進入。她自己也經歷了一場漫長的持久的內心戰，她知道她再拼命再努力也走不進他的內心，後來索性放棄，她有時候什麽都不說，不代表什麽都不知道。

她微微嘆了一聲，他不願說，她也不會勉強他，但她很快想起，他剛剛是跟那個叫做TEN的男人在一起，也許，TEN知道一些內情。

但她又不願意主動打給TEN，她確實對他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，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，但他們也沒認識幾天，他的唐突表白確實嚇到她了。就算TEN是一個思想開放的男人，她唐一菲也並不是這種相信一見鐘情的女人。

然而，TEN主動打電話過來了。

隔著電波，唐一菲聽見他的聲音，遙遠得好像從另外一個世界傳過來一樣。“一菲，海生他還好嗎？”莫展在電話裏急切無比地詢問道。

“他不是很好……你知道原因？”一菲緊緊捏著手機，這個人果然知道海生發生什麽事了。

莫展遲疑了幾秒，才猶豫不決地說，“是因為我。”

唐一菲的心臟驟然一緊，訝異得忘了呼吸。

“我說了一些不得體的話，讓他難受了。”

莫展並沒有離開海生他們住著的酒店，他走出酒店餐廳後回到自己的車上，沈默地坐在車裏發了一會呆，才敢打電話給唐一菲詢問海生的情況。他的內心泛濫著海嘯一般的內疚跟難過，他還自以為自己是海生的好朋友，可是他剛剛的所作所為都讓人覺得無端討厭。

果然，唐一菲聽見他這麽回答後，立刻氣急敗壞地回應道，“你在哪？我要馬上見到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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